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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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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4章

在多年深入兇煞之地的經歷中, 池翊音無數次與危險擦肩而過,數次直面死亡。

但在這些經歷中,大陰村的危險程度, 仍舊令池翊音忌憚。

他甚至都產生了懷疑,新系統是不是讀過他所有作品後, 比對出了這樣一本最為兇險難闖的故事, 專門選了一個難度最高的用來構築箱庭。

畢竟以池翊音對曾經猴子系統的了解,它絕對做得出這種事。

接收到池翊音懷疑目光的猴子:“???”

“這次我可什麽都沒幹。”

猴子委委屈屈, 甚至抹起了眼淚:“我連系統權限都被搶走了, 還能做些什麽呢?”

池翊音冷漠臉:“嗯, 你的無能不需要再次強調了。連自己老家都守不住,被人偷了後方。”

猴:默默捏緊了拳頭。

“不過,新系統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。”

迫於生存壓力, 猴子還是在黎司君的視線壓力下重新乖巧可愛,盡職盡責解釋起來:“雖然新系統誕生後,我只在交接工作的時候與它見過面, 但是在我看來,它是個模範統。”

怕池翊音理解不了, 猴子還補了一句:“真正可以做模板推行的那種系統, 和我不一樣,它沒有人情味, 沒有獨立擬人化的思考。”

嘴上在誇新系統,但那張猴臉卻怎麽看怎麽充滿嫌棄:“冷冰冰的。”

猴子:還是我這樣的好,是你的小可愛呀~

池翊音:“……明白了,新系統是優秀畢業生, 你是瑕疵品。”

猴子:我說的是這個意思嗎!震怒!

但從猴子口中,池翊音還是明白了新系統的運行機制。

與猴子做系統的時候不同, 新系統誕生於新世界降臨的時刻,它的最終目的也與猴子系統截然不同。

猴子是為了管理游戲場和數目龐大的玩家們,而新系統,它的最終目標與核心任務,只有一個。

——以新世界,迎接新神的到來。

所以,新系統所有行為的內核都是對“神”的考驗,而不是人。

池翊音身在局中,是被考核的主角,所以很難感知出其中的微小差別。

但身為前系統的猴子卻看得很清楚,箱庭存在的目的,並非是想要殺死池翊音,用高難度的副本屠戮生命。

它是為了讓池翊音能夠戰勝身為人的他自己,突破人的極限,踏進神的領域。

如此一來,池翊音所說的新系統有意為之,就不成立。

在猴子解釋之後,池翊音皺眉沈思,也慢慢回憶了之前猴子說的時空在逐漸合體的事。

一個兩個時空湮滅靠攏,或許是正常的。

但如此多的時空接連湮滅,甚至讓之前那具女屍都徹底覆原重現,就有些奇怪了。

新系統不會費心去做這種事。

再加上故事的難度……池翊音不相信這些都是巧合,就那麽湊巧的挑到了大陰村的故事,並且在此之前,他還在雲海列車上看到了這本書的出現。

唯一的解釋,就是有第三人的存在,在背後操縱了這一切的形成。

而池翊音恰好記得,他是在楚越離的包廂裏發現的這本書。

會是楚越離嗎……

池翊音皺了皺眉,心中產生了懷疑。

而飄在一旁的教授,也大致聽明白了猴子口中的這一切,包括系統和游戲場,他恍然大悟的同時,也對池翊音之前在游戲場裏的經歷產生了好奇心。

神明?

身為鬼魂,並且生前就是民俗學大家的教授,是相信鬼神之說的。但是他想破頭也不明白,怎麽神明就是池翊音了呢?

教授問出自己的疑惑時,池翊音輕描淡寫說了世界將要毀滅的事實,言簡意賅的說明了下世界意識與創世神的對峙。

最後,他還指著黎司君對教授說:“諾,這就是創世神。”

那隨意的口氣,像是在說“看,這就是看門大爺”一樣稀松平常。

池翊音絲毫不覺得,自己身邊跟個神明有什麽問題。

教授:“…………”

教授震驚了!

“活的?”

教授遲疑的靠近黎司君,試圖用自己曾經的學識和做鬼經歷來解釋,看得黎司君連唇邊禮貌的笑容都僵硬了。

但隨之而來的,就是狂喜——對於學術研究的欣喜若狂!

池翊音不得不阻止教授:“我的老師誒,您就別想著解剖他了,也別想著發什麽核心論文期刊的了——別說你已經死了,就是真的發表了,有幾個人敢信?”

與教授相處的那些年,讓池翊音太了解他想要做什麽了。

但問題在於,難不成誰看到一篇論文的作者,快樂的說自己解剖了創世神,會嚴肅對待嗎?

怕不是直接開始懷疑作者的精神狀態。

上一個這麽幹的尼采,說了句“上帝死了!”就被視為瘋子異端多少年。

要是說解剖創世神,嗯……

池翊音誠懇的問:“你打算惹怒神明嗎?在大陰村這種地方。”

這句話像是兜頭一盆冷水,讓教授恢覆了冷靜。

嗯……嗯!確實,比起發論文,最重要的是要帶著他心愛的學生池翊音再次成功離開這裏。

況且,好像大概也許可能……也真的沒有人會相信“解剖神明”的權威性。

教授蔫了。

他垂頭喪氣的飄在池翊音身邊,蔫嗒嗒的垂著頭,像是棵缺水的植物。

而黎司君和猴子,卻整齊劃一的松了口氣。

——可喜可賀,神明逃過了被解剖的悲慘命運!

猴子都快哭了,難道快要失業的上司就這麽可憐嗎?沒了神位就算了,追不到老婆也算了——還有鬼想要解剖祂!

黎司君也暗暗擦了把汗,面對池翊音看過來的安撫笑容時,都笑得有些艱難。

要是別人敢說這種話,他一定會隨手將對方扔進地獄裏,感受一下瀆神的下場。但問題在於,說這話的,是他心愛小信徒的老師兼“力量”。

這就難辦了。

不必面對兩難境地的黎司君,也難得產生了慶幸之感,並且趁著教授被打擊的時刻,果斷轉換話題,堅決不讓話題再有任何可能轉移到解剖他自己身上。

“我對如何通過考驗成為神明,並沒有經驗。”

他說:“從我有意識起,這個世界就因我而存在,風雲雨露,日月天地,都是我。”

“但是,我或許能夠理解新系統,知道它想要的神明是怎樣的。”

黎司君輕輕垂眼,這樣向池翊音說。

對於黎司君而言,這個世界的所有生靈與無生命之物,甚至是任何的物理法則,都來源於八千年前他在無聊之下的創造,將屬於他的力量慷慨的分給了這個世界,曾經也欣喜而期冀的觀察著世界上生靈的運作,希望能看到人類的快樂幸福。

就像是滿懷一顆柔軟心臟的孩子,精心照料著自己的螞蟻觀賞瓶。

只是後來……

但即便如此,黎司君也並沒有在一怒之下放棄世界。

他有無數次機會可以揮揮手毀滅世界,收回自己的力量,甚至在世界意識與他對峙的時候,他也本可以放任世界自生自滅。

但是他都沒有。

他只是沈默的同意了世界意識提出的協議,還懷著最後一絲希望,不死心的想要看到世界再一次煥發生機的可能。

黎司君知道蠻荒死寂的模樣,所以才更加清楚,新系統理想中的“神”,應當是怎樣的模樣。

而那也是池翊音將在箱庭中經受的考驗項目。

對於人類的關懷,對於艱難的忍耐,足以支撐世界運作的強大……

新的神明,既要強大,也要弱小。強到能夠庇護世界與生命,弱到能夠理解最微小生命的渴望。

黎司君曾經對池旒說,你沒有資格成為神明。

池旒以為那是因為她進入過暫居區,沒有通過對神明候選人信念是否堅定的考驗,因此才被毀掉了成神的資格。

其實並不然。

黎司君早就知道,如果想要拯救世界於毀滅,所需要的並不是第二個“黎司君”,而是足以開啟新紀元的,截然不同的存在。

其中最重要的一點,就是對生命的關懷。

是否了解人類,是否與所有生命同在。

而在池旒看來,人類社會可不是“人”,而是大型養豬場,其中能夠被稱為人的,寥寥無幾。

以池旒的判斷標準來看,確實如此。畢竟能達到她的標準,太難,太少。

但在造神場看來,這卻恰好與正確的答案南轅北轍。

黎司君最開始被池翊音吸引,就是因為在他的身上,黎司君看到了成為新神的巨大潛力。

——對人的深刻洞察與揣摩,必將成為鋪就在池翊音腳下的路。

“不必擔心,音音。”

黎司君輕聲道:“你不必過度揣摩箱庭想要什麽,因為你本身,就是箱庭想要的。”

“我很確定,只有你才有成為新神的資格。所以……”

“做你自己就好。”

池翊音擡眸,靜靜看著黎司君。

山路安靜,月光低垂,清風吹拂起發絲與衣擺。

池翊音輕輕笑了起來:“好。”

“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成為別人。不論是否競爭神明,我都只會是我自己。”

兩人的手掌不知何時牽在了一起,他們步履悠閑輕松,如信步閑庭。

好像這根本不是一場嚴苛的考驗,托付世界命運與生死存亡的鄭重,只是一次再平常不過的山間散步。

這樣悠閑從容的心態不僅令教授側目,也讓屏幕前的玩家們五味雜陳。

他們拼了命想要爭奪的東西,在池翊音和他的同伴看來,卻只是“做自己”之外的順帶獎品。

並不是為了達成一個目標而拼命向前沖,甚至面目全非,遺忘了自己過去的模樣,變得不再像自己了。

而是在成為自己,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的路上,順便拿走了世界。

或許,真的是他們做錯了嗎?

因為覬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,所以連同遺失自己這件事,也是報應。

他們真的還能記得自己曾經的模樣嗎?

游戲場之前的人生,已經模糊了啊。

玩家們怔怔看著屏幕,一時間酸澀覆雜的情緒湧上心頭。雲海列車上也陷入了安靜,之前還情緒激動甚至需要列車員按住的玩家們,現在都在屏幕前幾乎變成了一尊雕塑。

有人苦笑,有人垂頭。

但也有人慢慢發覺了不對勁。

楚越離銷毀時空這件事,玩家們是能夠看到的,只不過有的人註意力全部被池翊音吸引,並沒有多餘的註意力分給其他玩家的屏幕。

而註意到楚越離的玩家,也被他的瘋狂所驚呆了,從未想到過有人竟然能為了自己的信仰做到這種程度!

楚越離這是為了自己心目中的神,在毀掉其他時空,令箱庭一步步削弱力量啊!並且,他根本不在意其他時空裏的那些玩家。

並不是所有玩家都幸運的與池翊音掉進了同一個時空。

甚至對於這些進入了新世界的玩家們而言,能夠離開雲海列車進入箱庭,現在都算是幸運。

不幸運的人只能被困在雲海列車上,隔著一層屏幕,見證新神的勝利,迎接祂與新紀元的降臨。而幸運的人,可以進入箱庭,親自參與到對神明之位的角逐中。

——雖然對於絕大多數玩家而言,這份幸運,不如不要。

雖然池翊音什麽都沒做,甚至並不清楚其他玩家的命運。

但有楚越離在,那些玩家所面臨的情況,就危機四伏了起來。

每一個時空都像是大海上的一葉扁舟,在扁舟被海浪打翻吞噬進大海,翻船之前,船上的“財產”會被周圍的大船吸引走,可原本就在扁舟上的玩家,卻不一定有那麽幸運了。

有的或許會跟著其他財產一起被大船接納,但有的,卻會被拒絕,拋棄在風浪之中,於大海中沈浮。

還能不能上岸,就要看自己的運氣和實力了。

可問題在於,這場海浪並非是新系統掀起的,而是來自於楚越離。

在與京茶匯合之後,楚越離帶著京茶走一路殺一路,幾乎殺穿了整個箱庭,趕雞一般將所有時空都向池翊音所在的時空歸攏。

而至於那些倒黴落進其他時空的玩家們,楚越離雖然並不屠戮,但也並未在意,而是任由他們自生自滅,跟著風浪顛簸。

沒有系統參與的下場,就是對玩家們根本沒有保障,更沒有規律可循。

系統雖然掌管著整個游戲場,考驗玩家甚至對玩家們的性命並不在意,但是它是公平的,有規則存在的。

曾經世界意識與神明對峙後和談,留下了堪稱龐大而細密的幾十上百萬條規則,從大到小,嚴苛的規定了方方面面所有的事項,即便只是個傻子掌管游戲場,都可以在遵循所有規則的情況下輕松完成工作。

只要有規則,就有規律,只要有規律,就能找到制勝之法。

但是在楚越離這個甚至為自己的神明瘋狂的人眼裏,規則?什麽規則?

只有神才是他唯一的規則。

這讓那些進入了箱庭的玩家們叫苦不疊,但也只能苦苦支撐。

以學者為首的七位玩家,本來是在雲海列車上決定守夜,直面來自於死亡的威脅,卻被拋入了完全未知的箱庭,在大海中沈浮。

幸運的,還會和其他人一起掉進同一個時空,再幸運一點,強大一點的,會和其他玩家匯合,結為臨時同伴,一起探尋這裏的秘密。

而不幸運的,甚至連眼前的情況都沒有搞明白,就遇到了楚越離和京茶這對殺神。

世界在他們眼中,正在崩潰。

有的人有幸看到了楚越離一眼,而有的人,甚至連誰“殺”了自己都不知道。

好在學者所覺醒的力量是“節制”,他提前預感到了世界的力量將會失衡,將會有新的變動出現,打破原本的平靜。

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麽,但學者還是做足了準備,毫不畏懼的以勇敢之姿應對。

得益於學者的準備,當其他玩家被拋進了箱庭這片廣袤無垠的大海中時,他可以及時將那些玩家從大海中救回。

就像下潛到海底,救回將要溺亡的人。

最開始獲救的玩家在看到學者的時候,欣喜若狂的拼命請求學者救救他,並且一疊聲的感激。

但是當他被救起之後,再看到學者還想要浪費時間去救其他人,就有些不快了,認為學者這是在耽誤他們逃生的時間,甚至會害死他們。

他甚至說起了斯凱的故事,明裏暗裏的示意學者,不要去做一個下場淒慘的“聖人”。

可那玩家才有這樣的想法,還不等說出來,就直接被學者看穿,毫不留情的扇了一巴掌。

“你曾經也在這片星海裏,就在幾分鐘之前,你還和他們一樣,都在死亡的危機線上,等著別人去救你。”

學者沈穩的指著身後漂浮不定搖搖欲墜的時空,沈聲道:“在我看來,你和他們並沒有本質上的不同,我完全可以不救任何人,包括你。”

“按照你的說法,本質上救起你們,都是在浪費我的逃生時間。”

學者用一巴掌打醒了對方:“不要自己上了岸,就忘記了自己的來處和曾經受過的幫助。還有很多人沒能獲救。”

玩家臉上浮現出羞愧的神情,在短暫的沈默後,也自願加入了學者的舉動,開始對其他呼救的人伸出援手,一起拯救其他玩家們。

那些剛獲救的玩家驚魂未定,或多或少都有相似的自私想法,想要讓自己成為最後一個獲救的人,大家一起趕快逃命吧,不要再去管身後的人了。

身處的境地剛剛改變,他們的立場就立刻反轉。

最先獲救的那玩家看著這一幕,忽然就理解了學者在看著自己的時候,為何那樣憤怒。

但有過相同心態的玩家,卻對此事已經平靜。

當其他人嘰嘰喳喳的吵鬧時,他甚至頭也未擡,繼續和學者一起拯救將要死亡的玩家,動作不停。

“就在幾分鐘之前,你也水裏將要溺亡的人,你求我救你。”

就像一個輪回,玩家對其他人說起了學者對自己說過的話:“但在我救起你之後,你卻反而要求我不要去救快要淹死的人。”

“如果我聽取了你的話,那在你之前的那一個人同樣是以這樣的想法來要求我,你現在,已經是時空亂流裏的一具屍體了 。”

玩家說:“你不想幫助下一個人,沒關系,你現在就可以離開。我什麽都不會看到。”

“我唯一想要說的是,不要讓幾年前同盟碎裂的信任,再一次碎裂。”

他這樣說完,就重新專註於眼前呼救的人。

明明玩家並沒有說太重的話,可被對話的那玩家,卻莫名覺得臉上開始發燒,發熱,發紅。

羞愧不已。

他略想了想,就加入了學者這一方的救助中。

很快,差不多所有玩家都已經得救。

被拋入箱庭的七位玩家中,已經有六名玩家在這裏,只有一人下落不明。

眾人癱倒在時空邊緣,氣喘籲籲。

幾名玩家驚魂未定的看著不遠處的亂流。

他們這些從其他時空進入這個完好無損時空的人,此時都身處於時空邊緣,像是站在懸崖上的人,巖石稍有松動,就會跌落深淵,迎接死亡。

但是,他們並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。

發生了什麽,這裏是哪裏,又會迎接怎樣的考驗……

一無所知。

這些玩家大多並沒有在現實中與池翊音共處一個時代,就算曾經共處過,也不一定是恐怖小說愛好者,因此並沒有看過池翊音的書。

所以對大陰村的故事,他們全然無知。

只是在一番搜尋之後,幾人從周圍的環境確定了自己現在的所在,明白了他們這是掉進了一處山林。

“但是,游戲場為什麽要把我們放進這裏?”

玩家丈二摸不著頭腦:“我們明明在雲海列車上,根本就跑不了,如果游戲場想要用副本考驗我們,完全可以在列車上進行。突然進入山林,而且還是這種多時空的混亂……多此一舉吧?”

在沒有過多情報的情況下,幾人一臉茫然,像是沒頭蒼蠅一樣亂轉亂猜,似乎是在賭概率。

賭某一個猜測會是真相。

幾人你一言我一語,這個說這樣沒必要,那個說那樣沒必要,按照自己的猜測重新為系統規劃了副本路線。

“好了。”

學者一聲不輕不重的冷哼,壓下了眾人毫無意義的討論:“這個沒必要,那個沒意義——你們把自己看得倒是挺重,僅僅只是進入了新世界,就以為自己是神明嗎?可以取代系統和游戲場規劃一切?”

他沈穩道:“誰要是對游戲場不滿意,大可以取而代之,你們中要是誰真成了系統甚至神明,我只會更開心。”

玩家悻悻道:“那怎麽可能……”

“既然你自己都知道沒有可能,那就不要亂猜有無意義了,不要真的以為自己是世界的神了。”

學者沒有多說什麽,幾句話就已經讓身邊的玩家沈默了下來,開始反思。

他們並不是傻子。

能走到新世界這一步,誰敢說自己沒點依靠的技能,沒有身為高級別玩家的驕傲?

學者的話如當頭棒喝,足夠他們反思自己,醒悟過來了。

本來應該如同一盤散沙的玩家們,因為學者的存在而幾次度過了最有可能四分五裂的危險,雖然磕磕絆絆,但也真的互相扶持著,走進了山林。

到處都是暴雨,這些雨幕就像是結界,將他們能夠活動的範圍就固定在這小小一片天地裏,不能走出這片區域一步。

玩家們也漸漸摸索出來了游戲場的想法,明白了這裏就是這一次“副本”對他們的考驗,因此也不再抗拒,而是主動向著荒廢村莊裏有燈的方向走去。

暴雨的深夜,泥濘山路並不好走,濕滑又看不清腳下的路況。

玩家們幾次都摔進泥地裏,狼狽不堪,甚至差一點撞在巨石上,在被其他人一把拉住後,心中只剩下僥幸與感激。

雖然情況艱險,但六個人相互扶持,似乎也沒有那麽難熬。

你拉我一把,我拽你一下,在彼此有困難的時候,都願意停下來“浪費”自己的時間和力氣,逐漸將彼此真的視為同伴,攙扶著一起前進。

正如學者一開始所說的那樣,本來因為同盟的破裂而在游戲場中遺失的信任,竟然也真的漸漸回到他們之間。

就算是最鐵石心腸的“成熟”玩家,在意識到周圍現在的狀況後,都不由得動容,有些感慨。

他們逐漸放下了屬於自己的驕傲和自私自利,願意接受身邊的同伴,收斂起自己的刺。

見到這樣的情形,學者微微笑了起來。

雖然暴雨冰冷,但被澆濕了的玩家們,卻都覺得充滿了幹勁。

因為並非孤身一人,所以即便是在這樣危險詭異的深山中,他們也沒有絲毫畏懼之情,只有始終向前的信念感。

這樣一幕,看得屏幕外的玩家們都不由得心情覆雜,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好。

如果是在其他人身上,或是在其他副本裏看到這樣的情形,這些玩家們只會嘲諷副本裏的人太幼稚,竟然還會搞你好我好大家好這一套,簡直像是小學生過家家一樣,將游戲場視為兒戲。

但是現在,當他們經歷過在游戲場裏的大起大落,見證了同盟的興起和覆滅,也經歷過玩家們從互幫互助到互相猜忌攻擊,又因為進入新世界而嘗試著重拾信任……

只有一切激蕩之後,歸於平靜的看透。

看山,再次是山。

“所以,游戲場想要看到的,是這樣的畫面嗎?”

雲海列車上,某位玩家神情覆雜的指著屏幕,向列車長問道:“你們想要看到所有人類再一次團結一致,面對毀滅?”

列車長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,依舊像個機器人一般,沈默無言。

但就在那玩家以為列車長不會回答的時候,列車長卻開口說話了。

他反問那玩家:“人類之間在面臨危機時的團結,在最開始的時候,不應該是理所當然的嗎?”

“為什麽,你會將這件事描述得如此艱難,甚至像是你們人類對於游戲場的恩賜?”

在這樣的反問之下,玩家楞住了,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。

但列車長也並不需要他的回答,慢慢轉過頭,看向車窗之外的黑暗。

在雲海列車上的玩家們,比學者這些人更加清楚目前是什麽狀況,世界和游戲場又面臨著怎樣的危機。

他們所有的,幾乎是“上帝視角”,通過直播的所有屏幕,他們可以看到每一位玩家正在發生的情況,清晰的看到世界是如何走向毀滅,人們又是如何自救的。

某種程度上,他們明白了游戲場直播之所以存在的原因。

——向所有人,清晰展示世界毀滅的原因和進程。

游戲場曾經對玩家們最嚴苛的考驗之一,就是他們是否關心世界的存亡與否。

對於那些在副本中表現得像是一座孤島,對世界是否存在並不關心,甚至置身事外,認為世界和其他人的死亡與自己無關的玩家,在系統的數據庫中,都已經打上了標記。

他們將會迎來更加嚴苛的考驗。

並且大概率的,他們會因為自己對旁人的漠不關心,而死在副本中。

這是系統一直運行的規則之一,只是到現在,才被極少數的玩家慢慢看透,然後為自己曾經的傲慢與冷漠羞愧。

只是,無論他們心中所想到底是什麽,對於現在的游戲場來說,也已經太遲了。

已經來不及阻止這一切發生了。

他們所能做的,只剩下游戲場從最開始就計劃好的那樣。

在屏幕前看著直播,親眼見證世界的毀滅——或是新生。

【人們曾經抱怨,為什麽谷穗不夠豐盈,土地裏種不出金幣,河床流淌的不是蜂蜜與牛奶。於是神告訴他們,你們將獲得一切。

只是,必須由你們親手來拿。】

【但即便如此,人們仍舊在彼此指責抱怨,抱怨天空與大地,神明與魔鬼……除了他自己的所有人和神,都是有錯的。

於是神明知道,他所抱怨的,其實是他自己。】

【所以,神明選擇給所有人一次機會,親眼看到世界的真相。】

【——看,你們所指責怒罵的毀滅,並非來自於神,而是來自於你們日覆一日的罪孽和冷漠。】

不再被需要的物種,不再被關心的環境,不再認為是必要的神明……

所有被人類放棄的東西,神明都不再執著,而是默許了它們按照人類的進展發展命運。

不論最後是毀滅還是新生,都來源於人類自己的選擇。

而為了不讓人類再次因為這個結果埋怨神明,指責大地與天空,所以神明說,讓每一個人,都可以親眼見證世界的命運。

以此,游戲場最後一條規則成立。

協議生效。

【而在那期間十二年,更加可笑的是,被考驗的幸存者們,並未因此而感激神明,只以為那是神明對他們憤怒的宣洩口。】

新系統看著自己龐大數據庫中一條條流動閃過的數據流,用沒有任何感情的冰冷聲音,輕輕道:【他們將直播當做逃避中的娛樂,以其他人的死亡取樂,為此開懷大笑,為此鼓掌叫好……】

【神明最後的善意,被踐踏。】

新系統輕輕嘆息。

當它垂眼,再次看向雲海列車時,也因為列車中玩家們的反省與悔悟,而重新有了耐心與柔軟。

在列車上的玩家們並沒有意識到的時候,他們已經因為自省與後悔,救了他們一命。

【有罪之人會說,神明會饒恕我的罪孽。可是,真的是如此嗎?】

新系統徹底關閉了游戲場中的C級副本。

當按鈕被按下,無數玩家在游戲場中驚恐哀嚎,怒罵,哭泣,不知為何會這樣。

但即便如此,他們還是在驚恐之中,被呼嘯而來的力量淹沒,與副本一同墜落向銷毀的命運。

【只有認為自己有罪,並且為此而痛苦悔恨的靈魂,才真正有可能,得到神明的饒恕。】

只是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……他們從未看到過神明為他們留下的逃生出口。

新系統輕聲嘆息著,放任這一切的發生。

而在屏幕之中,箱庭之內的六名玩家,更加對箱庭外的情況一無所知。

他們甚至連自己如今的情況都搞不清楚,滿心茫然。

原本他們以為副本會發生在山林中,那唯一看上去像是有人存在的村子,應該就是副本的發生地,也是最核心所在。

那裏將會有危險和NPC來迎接他們,而他們將會迎來新一輪的考驗。

——玩家們本來是這麽想的。

但是在走近之後,他們才猛地發現,這個村子根本就是個荒村!

到處都是在暴雨中倒塌傾頹的房屋,雜草長得比人高,看上去少說十年沒有人住過了。

他們甚至懷疑,這是不是另外一個封門村,早早就被村民們徹底廢棄了。

按照原本在游戲場裏的經驗得出的結論腰斬,玩家們這才慢慢意識到,所謂的經驗,在這裏並不成立。

新世界有自己的運行規則,與舊的游戲場完全獨立,根本不能相提並論。

而如果想要用舊的經驗去得出新的結論……只會走向錯誤的方向。

“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?”

有玩家抹了把臉上的雨水,在暴雨中大聲問身邊的同伴:“是繼續往前走嗎?還是轉身回去?”

如果方向是錯誤的,那繼續往前走,只會害死他們,消耗他們本就所剩不多的力氣。

這些玩家們上一頓飯都是在雲海列車上吃的,並且因為當時剛死過人,很多人並沒有胃口吃東西,只是草草的塞了一點東西而已。

在各自落入的時空中,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,或許是一天,一個月,一年……早就已經饑腸轆轆。

但即便他們在饑餓中再悔恨自己曾經在列車上的浪費行為,也無法再回到餐桌前,吃到一口熱氣騰騰的飯菜了。

如果只是這樣,這群早就在游戲場中千錘百煉的玩家們,似乎還可以忍受。

可在山林中的這場暴雨以及泥濘的山路,卻帶走了他們絕大多數的體溫和體力,讓他們就現在渾身冰冷發抖,肚子咕嚕咕嚕的叫。

就算短時間內他們可以忍受,但如果繼續向著錯誤的方向走……

那真的是在自掘墳墓。

因為學者之前的表現,所有玩家都下意識的將他視為主心骨,靜靜等待著他做出這個重要的決定。

但就算如此,很多人也已經在心裏認定,學者會讓他們往回走,重新找準方向。

可學者卻蹲了下來,伸手去摸泥地。

“有車走過這裏。”

學者的眼睛猛地亮了:“這個村子裏應該是有人的!這裏有車轍印!”

其他玩家們楞了一下,很快也意識到了這是多麽好的一件事,頓時呼吸都跟著急促了起來。

“如果村子裏還有人,哪怕是個留守的老人,那也應該會有糧食。”

有人迫不及待的道:“有食物!我們這是找到食物了!”

不管副本核心到底在哪裏,他們現在的問題是——又冷又餓,體力已經下降到危險的數值,必須要盡快找到可以避雨吃飯的地方。

況且這山林四周看起來也並沒有其他光亮,如果去其他的方向,並不一定比繼續往荒村裏走會有好結果。

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,而車轍印此時在他們眼裏,如同神跡!

玩家們小小聲的歡呼起來,原本又冷又餓的人們重新有了幹勁,也跟著車轍印的路線走。

好在因為下雨天,土地泥濘,車轍印很深,他們不必擔心會弄丟方向。

車轍印的盡頭,他們看到了停在某一戶人家門外的車輛。

以及那戶人家的院子裏透出的光亮。

他們激動得整個人都在顫抖:“找到了,我們竟然真的找到了!”

一想到將會得到的食物和補充的體力,玩家們就忍不住的在心中歡呼雀躍。

不過就算這樣,他們也沒有徹底失去警惕,而是讓體力已經顯出頹勢的人躲在後面,由幾個體力還能支撐的武力派玩家打頭陣,前去敲門。

但學者圍著那車繞兩圈,又低頭透過車窗看了看車裏面的東西,卻慢慢露出了疑惑之情。

他總覺得,有哪裏不對勁。

比如這輛車後座上扔著的東西,看起來,就很像是紅鳥的衣服。

難不成……紅鳥和池翊音在這裏?

不等學者得出結論,那邊的玩家已經叫開了門。

沈重的鐵門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,在暴雨之中慢慢打開。

剎那間,門後的光亮傾斜出來,將門外又冷又餓的所有人籠罩其中。

但不等他們露出喜色,卻先看清了門後站在光亮裏的人。

那張臉,分明是……

楚越離。

一些玩家還不明白怎麽回事,但那些在時空毀滅的瞬間,看到了楚越離居高臨下瞥來冷漠一眼的玩家們,卻如墜冰窟。

一秒鐘,從天堂到地獄。

他們這是……自投羅網嗎?

楚越離在看到門外的人時,也挑了挑眉,做出驚訝的模樣。

“你們竟然還活著?”

他在笑:“看來,比我預計中的要好一些。”

其餘的玩家慢了半拍,也開始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,看向楚越離的眼神充滿憤怒。

有人想要沖上前質問楚越離為什麽這麽做,卻被旁邊人攔下了。

“那是,那是個純粹的瘋子。”

旁邊人牙齒打顫,壓低了聲音道:“倒吊人……陰詭不祥的存在。”

楚越離聽到了,卻毫無所動,只是笑著轉向那人。

“嗯,我確實是倒吊人。”

“我神……最忠實的信徒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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